终末遗骸

寒风如刀，切割着赵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。

拘留所的铁门在身后发出沉重的闷响，那声音像是首接敲在他的脊椎上。

十天，让他的人生天翻地覆。

他下意识摸了摸右脸颊的淤青——那是刚进来时"室友"的见面礼。

拘留所里特有的消毒水与汗臭混合的气味还萦绕在鼻腔，让他忍不住干呕。

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掐着他脖子时的狞笑仿佛还在眼前："小白脸，经济犯是吧？

老子最恨你们这些文化人！

"回忆如潮水般涌来。

十天前那个早晨，他作为主负责人，正在市文化广场项目会议上讲解设计方案，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。

六名警察，带队的是个面容冷峻的女警官。

"赵肖先生，有人举报你涉嫌挪用公司资金，请配合调查。

"审讯室里，白炽灯管散发着刺目的冷光，警察将一摞文件 “啪” 地拍在桌上：“赵肖，仔细看看，这上面的签字，是你的吧？”

赵肖猛地抬起头，眼中满是茫然，望着那堆文件，脑海一片空白。

他每日被工作淹没，对这文件确实毫无印象。

他眉头紧锁，目光在文件上反复游走，心底泛起一丝疑惑 —— 这签字看着竟有几分像自己的。

突然，他瞳孔一缩，斩钉截铁地说道：“不对！

这不是我们公司的文件。

我们公司文件用的是特殊纸张，这明显是仿造的，连我的签字也是假的。

你们可以去跟我们公司法务核实！”

被拘留的十天天，犹如漫长的噩梦。

狭小的拘留室里，赵肖在硬邦邦的床铺上翻来覆去，满心疑惑：自己究竟得罪了谁？

他先想到公司，自认为平日里与同事相处融洽，没和人结下梁子。

思绪一转，他想到了小姑，爷爷还在住院，小姑就为了霸占爷爷的房子，正在跟各位亲戚打官司，要当爷爷的监护人，名正言顺的占房子。

法院前一阵判下来，把监护人判给了赵肖的爸爸，并要求小姑归还爷爷的房子，从爷爷那里搬出来，小姑不服，跟众位亲戚大吵大闹，又上诉到中级法院，并扬言她若得不到房子她决不罢休。

可是小姑是怎么知道自己公司的事情的？

赵肖想到爷爷还没住院前，平时小姑总是故意绕来绕去问他经济状况，收入来源，待遇如何，公司里的事儿。

父亲跟爷爷闲谈赵肖的工作小姑也总在旁边听，赵肖有几回把公司的文件带回来办公，小姑的女儿赵娜还刻意跑过去盯着看。

“我对她们母女从没防备，可原来她们早有准备，早就对我有恶意。。。

可是这么大的恶意从哪来的呢？

难道仅仅是为了爷爷的那套老宅吗？”

十天后，经过调查，终于赵肖被还了清白，他脚步虚浮地走出拘留所，外面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，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与这一切都格格不入。

他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，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。

这时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，是公司打来的。

“赵肖，你虽然洗清了嫌疑，但这次的事对公司影响很大，你先停职一段时间吧。”

电话那头传来老板冷漠的声音。

赵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，自己不仅被小姑陷害，现在连工作也没了。

"出来了？

"父亲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。

赵建国佝偻着背站在警局围墙的阴影里，指间夹着的香烟己经烧到过滤嘴。

七十多岁的老人看起来像八十多岁，眼窝深陷，皱纹里嵌满了疲惫。

那件穿了十几年的藏青色棉袄空荡荡地挂在身上，仿佛里面的躯体正在一点点消失。

赵肖注意到父亲脚边散落着七八个烟头，都是同一个牌子。

父亲戒烟己经十年了。

"他们...没为难你吧？

"父亲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，目光在他脸上的淤青处停留。

赵肖摇摇头，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般疼痛。

这十天他几乎没合眼，拘留所的硬板床上永远有不知名的虫子在爬，隔壁监室不时传来犯人的惨叫和狱警的呵斥声。

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佝偻的背弯成一张弓。

赵肖连忙上前搀扶，却发现老人的手臂轻得可怕，透过棉袄都能摸到凸出的骨头。

"没事，老毛病了。

"父亲摆摆手，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碎，"回家吧，你妈...你妈这几天都没怎么睡。

"老捷达启动时发出痛苦的呻吟。

这辆十五岁高龄的车是赵肖考上大学那年买的，仪表盘上的裂痕记录着这个家庭的每一次颠簸。

车内弥漫着烟草和陈旧皮革混合的气味，副驾驶座位上还放着那本翻烂的《老年护理手册》——父亲这半年来随身携带的读物。

"法院终审判决下来了。

"父亲的声音低沉沙哑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，"赵玉芬必须归还你爷爷的所有证件、存折和房产钥匙，并搬出你爷爷的房子。

"赵肖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色。

这本该是个好消息，但父亲语气中的沉重预示着还有下文。

他注意到父亲握方向盘的指节泛白，仿佛要把那塑料圆盘捏碎。

"但就在判决即将执行的前夕..."父亲突然踩下刹车，轮胎在柏油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，"你爷爷突然去世了。

""什么时候的事？

"赵肖猛地转头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。

"前天晚上。

"父亲的声音轻得像羽毛，"医生说是多器官衰竭。

可我觉得不对劲。

老爷子虽然一百岁了，但各项指标都还算稳定。

上周我去看他时，他还说等官司赢了要请全家人吃饭..."赵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，他愤怒，他想哭，却都不知道该冲谁发脾气，他无声的颤抖着。

他想起十多天前看到的那张照片——爷爷躺在病床上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，身上插满管子。

而站在病床旁的赵玉芬，脸上带着那种诡异的微笑，就像终于等到猎物断气的捕食者。

"爸，"赵肖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颤抖，"我觉得爷爷的死有问题。

"父亲猛地转头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："你什么意思？

""赵玉芬和那个崔医生是同事。

况且爷爷走了，你的监护人权力也消失了，官司赢了也白打了，房子成了你们几个子女的遗产，赵玉芬也就不会被法院强制执行被赶出爷爷的房子..."赵肖没有说完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。

父亲沉默了许久，最终只是叹了口气："先回家吧。

"车子重新启动，驶向那个赵肖从小长大的棉纺厂家属院。

九十年代的单位分房，红砖外墙己经褪色，楼道里贴满了疏通管道和开锁的小广告。

三室一厅的格局，不到九十平米，却承载了他所有的童年记忆。

推开门，炖汤的香气扑面而来。

母亲李淑芬从厨房里快步走出，围裙上沾着面粉，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哭过。

她上下打量着儿子，颤抖的手指轻触他脸上的淤青。

"他们打你了？

"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，"我就知道...我就知道...""没事的，妈。

"赵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，"皮外伤。

"母亲突然紧紧抱住他，单薄的身躯在他怀里颤抖。

赵肖这才发现母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，记忆中那股淡淡的雪花膏香气也被油烟味取代。

厨房灶台上，一锅鸡汤正在咕嘟冒泡，旁边摆着切到一半的葱花——母亲连做饭时都在分心。

客厅茶几上摆着爷爷的遗像。

照片里的老人精神矍铄，白发梳得一丝不苟，眼睛炯炯有神，与病床上那个被各种仪器包围的干瘦躯体判若两人。

遗像前摆着几样简单的供品——一包爷爷最爱吃的老式鸡蛋糕，一杯白酒，还有那个己经磨得发亮的小木象棋，那是赵肖十岁生日时爷爷送的礼物。

"爷爷临走前..."母亲抹着眼泪，"还问起你设计的那个广场项目..."赵肖的胃部一阵绞痛。

他最后一次见爷爷是在一个月前，当时老爷子虽然虚弱，但思维还很清晰，甚至指出了他设计图中的一处结构问题。

那天临走时，爷爷神秘地塞给他一张纸条，上面写着一串数字——后来他才明白，那是爷爷偷偷记下的赵玉芬转走存款的金额和日期。

"爷爷的遗体..."赵肖放下碗，突然没了胃口。

"明天火化。

"父亲打断了他，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，"赵玉芬一手操办的，连告别仪式的时间都没跟我们商量。

"赵肖起身走向洗手间。

关上门，他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人——眼窝深陷，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，眼睛里布满血丝。

这三天对他来说像是一场噩梦。

被姑姑诬陷挪用公司公款，被警方带走，在拘留所里度日如年...而这一切，仅仅因为他帮父亲收集了赵玉芬霸占爷爷财产的证据。

冰凉的自来水冲在脸上，刺激着他混沌的大脑。

抬起头，水滴顺着下巴滴落，就像无声的眼泪。

镜柜里静静地摆放着爷爷的降压药，这是母亲特意为爷爷准备的。

因为爷爷每次来都会忘记带药，所以母亲就专门备了一份放在这里。

赵肖站在镜柜前，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瓶降压药吸引。

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，轻轻地打开了药瓶的盖子。

药瓶里的白色药片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
赵肖小心翼翼地倒出几粒药片，放在自己的掌心。

这些药片看起来和普通的降压药并没有什么不同，上面印着“XK”字样，这是正规厂家的标志。

然而，当赵肖回忆起爷爷最后几个月吃的药时，他的眉头微微皱起。

他记得爷爷那时候吃的药瓶子上似乎印着不同的字母，但具体是什么，他己经记不太清楚了。

“爷爷，我一定会查清楚的。”

赵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道，他的声音虽然很轻，但却充满了决绝。

他的眼中燃起了一团火焰，那是他对真相的渴望和对爷爷的思念交织而成的。